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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.无相(十)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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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魔气涌入身体。

这种冷冽到令人不自觉颤栗的气息,一点点抚平了那阵灼热躁动。

温寒烟逐渐恢复了些清明。

被烈火烧得一片朦胧的视野也稍微清晰了几分。

眼眶里漾着湿意,模糊了视线。

温寒烟依稀看见一道高大的剪影。

周遭光线蒙昧,那人锋锐的五官都被光影模糊成柔和的线条。

只剩一双狭长的眼眸沉沉凝视着她,蕴着她辨不清的复杂情绪。

温寒烟稍微有点迟钝地想,这人是谁?

身材上佳,长得也不错,只不过看着好像十分眼熟……

她的身体下意识察觉到什么,一种餍足感和危机感一同催促着她快些离开。

温寒烟顾不上身上一阵阵传来的怪异酥软感,连忙起身要走。

然而一只手轻而易举扣住了她肩膀,一把将她扯了回去。

天旋地转。

主导地位顷刻间反转。

身下触感微凉,温寒烟感觉自己好像躺在谁的衣袍上。

带着冷意的湿气刺激着她的神智,一些说不上来的疼痛和舒适再一次冲撞着她。

她嗓子也有点痛,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渗出汗珠,似珠玉般晶莹,顺着光滑颈侧滚落,蔓延至锁骨。

思绪再次坠入一片朦胧,温寒烟想不通,便干脆不想了。

她浑身发软,整个人像是泡在温热的泉水里。

经脉里那种灼痛感已经消失了,现在她周身都暖洋洋的。

很舒服,她不想挣扎。

下颌却冷不丁一痛,温寒烟不适地皱眉,一股火气涌上来,想也不想低头张开嘴,一口狠狠咬住了捏痛她的手指。

对方动作瞬间一顿,紧接着她更凌乱地摇曳起来。

啪嗒。

一滴温热的水珠滴落下来,温寒烟眼睫一颤,鼻尖上的水滴缓慢滑落,蔓延至唇角。

她依稀品尝到淡淡的咸意。

难吃。

温寒烟眉头一皱,不自觉用力,手臂攀上什么,指尖似尖牙狠狠扎下去。

周遭一片死寂,连风声都褪尽。

“……”

比神魂纠.缠的那种刺.激,还要强烈的快.感席卷而来,温寒烟猛地扬起脖颈,宛若濒死的天鹅。

她被笼罩在属于另一个人的阴翳之下。

颤栗彻底包裹住她的意识。

……

不知过去了多久,温寒烟像一叶小舟一般,艰难地在惊涛骇浪间沉沉浮浮,终于等到暴雨收歇。

她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累的,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,半眯着眼睛就要这么睡过去。

半梦半醒间,她感觉有人靠近她。

温寒烟勉强打起精神,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过去。

朦胧的剪影几乎融入夜色,一人居高临下垂着眼注视她,眸光几分晦涩难辨。

温寒烟困得快要昏过去,却还是警惕地与他对视,眼神却是失焦的,只执拗地皱着眉,用最凶恶的神情不偏不倚地盯着那双眼睛。

良久,她眼前一黯。

一只宽大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眼睫。

温寒烟感觉不到恶意,昏沉感铺天盖地涌来。

她下意识跟着闭上眼睛,却又浑身戒备不敢睡去。

一件染着体温的外衫却在这时盖在她身上,一声低沉叹息传来。

“……你真是来克我的。”

*

清润日光倾泻而下,在斑驳树影间悄无声息地穿行,在地面上拖拽出一片深深浅浅的光斑。

温寒烟缓慢睁开眼睛。

阳光清润,轻柔覆盖在她身上,斑驳流淌宛若碎金。

她望着正上方一片茂密的绿叶,一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。

她怎么睡着了?

还随随便便睡在密林中,睡在地上?

她不是已经离开无相秘境了吗?

温寒烟后知后觉地回想。

在无相秘境中,她遇上那个言行怪异的散修,后来决定去寂烬渊碰碰运气……

寂烬渊!

温寒烟猛然惊醒,瞬间坐起来。

她去了寂烬渊,还碰上了那魔头。

他们二人针锋相对时,却无意间听他点出她体内被种了蛊。

她后来沉思脱身之法不得,打算自爆同归于尽……

可寂烬渊常年被魔气浸染,不见天光,怎会有这样大片的日光?

微弱的气流浮动,打断她的思绪。

温寒烟低下头,眸光微微一怔。

一件玄色滚着繁复暗金绣纹的外衫从她身上滑落下来,坠在膝头上。

这不是裴烬的外衫么?!

温寒烟条件反射一把将玄衣从身上扯下来扔出去,下一瞬,余光瞥见什么。

她猛然抬起眼。

眉眼浓郁的俊美男人正翘着腿靠坐在一旁,宽大的玄衣落下来,宛若一片浓墨般的云。

裴烬漫不经心抬起手臂,单手将衣袍接在掌心,随意往膝头一搭,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向她。

“睡得好么?”

他整个身体掩在树荫之下,只松松垮垮着一身内衫,领口处露出一片冷白清晰的锁骨。

他肤色白,以至于旁边几道鲜红的抓痕极为刺目,被阴翳朦胧遮掩,蔓延至衣襟内,看不真切。

“裴烬……”

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,某些碎片画面在脑海中闪回。

温寒烟表情一阵变幻。

她再次低头,一身衣服已经被重新穿戴齐整。

是谁替她穿的自然不必多说,偌大的寂烬渊如今就只有两个人。

她僵硬抬起头,魔头一幅惨被蹂躏过的样子实在过于醒目,同初见时截然不同。

昨夜若说他一身冷戾拒人于千里之外,今日……

就像是个被霸王硬上弓的娇花,莫名令人怜惜。

温寒烟艰难吐出几个字,“昨夜——”

“你的蛊总算消停了?”裴烬扯了下唇角,打断她。

虽然表情语气并无异样,他眼神却沉沉的,仿佛正勉力克制着某种撕碎她的杀意。

裴烬这一开口,温寒烟才分出几分心神查探自己体内状况。

越是查探,她便越是心惊肉跳。

情毒自然已解,昨夜仿佛被烈火烧穿了的丹田经脉完好无损。

汹涌纯粹的灵力在其中涌动,几乎满溢而出。

——一夜之间,她几乎要突破悟道境。

不仅如此,在她莹润丹田旁,又多了一个类似丹田一般的东西。

只不过,这枚“丹田”却像是浸透了浓墨,一眼看上去便知晓极其凶戾不祥。

温寒烟分出一抹神识试图入内查探,可还没等她突破,便被一阵浓郁强横的魔气险些熏得晕过去。

她立即撤了出来。

怎么回事?

温寒烟稍有些摸不透发生这些诡异的变化,她蹙眉重新抬眼。

裴烬自始至终坐在原地望着她,连姿势都没变一下。

见她神情一阵扭曲,他好整以暇吐出几个字:“你太懒了,睡得太久,我闲来无事,趁机把沧海目给你吃了。”

话音微顿,裴烬意有所指。

“某些事情,我还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。”

“……”

这蕴满魔气的丹田究竟属于谁,温寒烟不动脑子也能猜得到。

她似乎因为某种原因,把魔头体内的魔气抽干了,同时并未像大多数状况一样,爆体而亡。

温寒烟冷眼盯着裴烬。

她如今占了裴烬的修为,虽然用不了他的魔气,却也断了他对她生杀予夺的资本,无疑占据了上风。

她唇瓣动了动,嗓音虽有些哑,但语气却嘲弄:“……那我是不是还该多谢你?”

“不谢。”裴烬懒懒一笑,似乎压根不在意自己落入下风。

他稍一抬眉,对她露出一个故作狎昵的笑,食髓知味一般,“你昨夜很主动。”

“……”

下一瞬,流云剑便铿然横在他颈侧。

温寒烟单手执剑,居高临下俯视着他:“你敢再说一遍,我便立刻杀了你。”

“信啊,当然信。”

即便眼下命门受制,而他又修为尽失,完全沦为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,裴烬脸上依旧看不出多少慌乱不悦。

似是想到什么,他悠然“哦”了一声,就着被长剑紧逼咽喉的姿势撩起眼皮。

裴烬轻轻缓缓一笑。

“原来你也是会害羞的。”

回应他的是颈侧倏地用力的剑尖。

剑风拂乱他发丝,裴烬八风不动坐在原地,连眉梢都没动一下。

流云剑嗡鸣一声,刺入他皮肤几寸。

鲜血瞬间坠落濡湿领口。

却并未再向前分毫。

裴烬这才挑起眉梢,慢悠悠出声:“美人,你这是要始乱终弃?”

温寒烟神色莫名。

她方才对裴烬动了十成十的杀念。

然而就在她出剑的瞬间,那枚墨色丹田却蓦地一痛。

细细密密针扎般的刺痛感袭来,温寒烟强忍着继续刺出那一剑,墨色丹田中却猛然涌出浩瀚魔气,一寸寸封死了她的经脉。

灵力无处可去,堵得她经脉一阵钝痛,一身刚得来的悟道境灵力被彻底封锁,难以用出分毫。

温寒烟脸色冰冷,垂眼盯着裴烬看了片刻。

“你一早便知道?”

裴烬唇畔笑意未变,两根修长手指夹住剑尖,不紧不慢往旁边一推:“你杀不了我。”

温寒烟沉眉顺势收剑。

流云剑归鞘之时,封锁着她周身经脉的魔气应声而退,重新缩回墨色丹田中,乖顺安静得仿佛不曾存在过。

有他这些脏东西在她身体里牵制,她还真杀不了他。

温寒烟神色冷淡掐了个决,一抹淡色荧光自指尖升腾而起,朝着远方飞掠没入林间。

她一边以潇湘剑宗的传讯符向空青报了声平安,一边毫不留恋转身便走。

杀不了他,那便接着封印他。

身无修为的魔头,根本不足为惧。

温寒烟刚走出几步,冷不丁听见身侧传来一道佯装惆怅的叹息:“你真不打算对我负责么?”

温寒烟赫然一惊,转身看见裴烬一袭玄衣宽袖,环臂斜倚在树干上看着她。

她眉间紧蹙:“你是怎么出来的?”

这不应当。

寂烬渊封印乃是千年前逐天盟合力所布,就连裴烬全盛时尚且被镇压了千年,眼下他连修为都没有,怎么可能破除封印?

裴烬抿唇一笑,故作羞涩:“托你的福,我身上已有你的气息。”

“你以血祭兑泽书,气息早已与封印阵法相生,我只需稍加隐藏自己的气息,便可出入随心。”

温寒烟表情冷漠地回视着他,像是在犹豫着要怎么再把他封回去。

“你体内有我的魔气,但凡被旁人察觉,便要落得我这种声名狼藉、人人喊打的结果。”

裴烬还记得温寒烟昨日反唇相讥时的激烈言辞,笑着不动声色地还了回去,“届时你与旁人解释,当真有人会听?再说,你一身魔气如何而来,又如何解释得清?”

随着他每个字落地,温寒烟的脸色都愈发冷却一分,直到最后已经面沉如水。

虽然她与裴烬立场不同,可她不得不承认,他说得不错。

人心难测,她根本赌不起。

如今她仅有悟道境修为,若整个九州如当年对付裴烬那般倾力围剿她,她很难讨到什么好处。

裴烬见她只冷冷盯着他不说话,便知她意动。

他慢条斯理道:“只有本座能帮你。”

温寒烟眯了眯眼睛:“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?”

裴烬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帮她?

如今他杀不了她,她也杀不了他,仅凭一夜错乱意外,凭他冷漠残忍的性情,没道理这么好心。

“你说呢?”

裴烬打了个呵欠。

他毕生修为都被温寒烟给榨干了,不把他的东西拿回来,他绝对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范围。

“……”

温寒烟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,“你已破除封印离开寂烬渊,若是拿回魔气,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我。你觉得我真的有这么蠢,蠢到任你摆布?”

裴烬静默片刻,肩膀用力从树干上撑起身,缓步走到温寒烟身侧。

他低头,言简意赅:“那好,换一个。”

“帮我拿昆吾刀。”

“昆吾刀?”温寒烟一愣,有点狐疑地直视他,“昆吾刀不是早已在千年前,便被仙门世家合力毁去了么?”

“这不过是拿来搪塞蠢货的说辞,你也信?”裴烬轻缓一笑,像是嘲讽。

他抬起眼,“他们才舍不得。”

温寒烟指尖蜷了蜷。

她想到她体内不知道何时何地、被何人种下的蛊,突然像是失了声,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。

她曾以为的,都只是以为。

五百年前以身炼器,舍己为人、救苍生于水火,她从未后悔。

可如今才明白,这不是无私,而是无知。

就连所谓“玄阴血脉”,都不过是一场piàn • jú。

她到头来,不过是旁人棋盘上一枚稍有些用处的棋子。

棋子用完了,作废了,就该扔了。

真可笑,她竟然曾经以为他们待她是真心好。

温寒烟气息乱了一瞬。

她定了定心神,挪开视线。

仙门世家远比她想象中冷血残酷。

拂去遮望眼的浮云,底下深掩着的,皆是些寻常人难以窥探的暗涌。

昆吾刀温寒烟并不陌生,或者说,放眼整个九州,就算是再不起眼之人,也定然知道这个名字。

这是裴烬的本命刀,千年前一人一刀血饮九州,刀下从不走生魂。

传闻中,昆吾刀是裴烬一夜屠尽乾元后,以至亲之血亲手炼成的邪刃。

刀中染着煞气,旁人哪怕是被刀风扫过,都会看见内心最不可名状的恐怖,然后在疯癫之中自残而死。

除了裴烬,没有任何人能驾驭它,它也不肯让任何人认主。

温寒烟微微一静。

而此刻,传闻中那个嗜血暴戾的魔头,拖着个空无一身修为的身体,懒洋洋立在她身侧,丝毫看不出半点阴鸷血腥。

见她看着他不说话,他眯着眼睛问她:“干脆点,你答不答应?”

温寒烟抿了下唇角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
她抬起眼,正色道:“若你执意要离开寂烬渊,你必须要答应我,时时刻刻跟在我身边,不得离开。”

正中下怀。

裴烬毫不犹豫:“自然。”

“而且你还要答应我,不得暴露身份,不得随心所欲shā • rén。”

裴烬稍偏头,忍不住笑出声。

“眼下我一身修为尽数在你身上。”他语气说不清意味,“更担心被夜半更欺辱的人,应当是我才对吧?”

“……”

温寒烟跳过这个话题。

她一字一顿道。

“还有,就算是日后寻到了方法,这些魔气,我也不能还给你。”

这一次,裴烬没有立即回应。

温寒烟神情一冷:“你不愿意?”

“非也。”裴烬挑起唇角,不疾不徐吐出两个字。

他倏地上前一步。

温寒烟下意识后退,却没察觉到身后便是一棵参天古树。

她脊背撞在树干上,粗粝触感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,摩擦得她后背生疼。

裴烬并未做别的什么,只是指尖轻点温寒烟腰间的流云剑。

清脆两声“叮叮”声响间,他稍俯身,视线与她平行。

大片树荫掩映着光斑,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上移动,拖拽出一片深邃的阴翳。

黑发浮动,露出那双狭长浓郁的眉眼。

裴烬唇畔染笑,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笑意。

“温寒烟,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杀本座?”

他视线上下扫她一眼,这次倒是不带多少故意为之的暧昧,反倒蕴着几分审视。

这还是温寒烟第一次见到裴烬冷下脸来的样子,不由得有点意外。

五百年前仙魔大战,她分明因他而死,却自始至终连他一面都未见到。

五百年过去,他几次与她相处时,向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型。

哪怕是对她动了杀意,脸上也是笑着的,像是根本没什么值得他放在眼底,认真对待。

有时温寒烟甚至会怀疑,这便是传闻中令修仙界谈之色变的魔头?

未免也太不着调。

这一瞬,她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浓烈的压迫感。

沉重,血腥,压着浓浓杀伐之气。

比起云澜剑尊还要更甚万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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